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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郝胡现背 小胡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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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胡先煦一早就很清楚。在小时候老师当着全班人的面说,胡先煦有精神病,别和他在一起玩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自己有缺陷这件事。他不是那种自己外表看起来的,阳光的幽默的擅长和人打交道的健全性格。其实也不是自己知道,是小时候所有人追着赶着告诉他,胡先煦,你就是有多动症,胡先煦,你真讨厌。小孩子不懂辨别是非,别人说什么就信以为真。

 

还差一点就有18岁的胡先煦参与了一档综艺,有一个环节叫作“人生牌屋”。普普通通的酒店房间,贴上一块牌子,居然平白也生出一种令人无法质疑的奇妙感觉。

胡先煦抽到了“被孤立”的牌。登时心里好像被人撬开了一块空,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课堂,老师的指责声,同学的笑声又一股脑儿围绕在耳边。他觉得麻麻的,在镜头面前把自己剖开的感觉差极了。偏偏桌子对面的大师还在说,“被孤立”和“人生挚友”是相悖牌,两者无法同时存在。

要换吗?

换掉这张牌,就好像把小时候的自己全都否定了一样。就好像可以把那个有缺陷的自己推到重来一样。

用相濡以沫的恋人和伯乐换掉这张牌。胡先煦没有再多犹豫了。

18岁之前的胡先煦念想的一直都是有女朋友。他相信两个人可以互相弥补,他试图用另一个人的完整来填补自己。

 

你要知道,那时候他才18岁。

而18岁大概可以成为一切可以相信爱的理由。

 

-2-

 

综艺结束以后没多久,胡先煦就接到了一部新剧。热血和青春,羁绊和追赶,听起来就像是最典型的日式少年漫画。

八月盛夏,热得连蝉都懒得叫。

胡先煦却要演一段冬天对弈的戏,光是穿着厚厚的卫衣就已经够折磨人了,卫衣外面还要再加上一件羽绒马夹。被衣服层层包裹起来的胡先煦觉得自己的感官好像也变迟钝了,片场的所有景色似乎都在迅速退后、虚化。要成为另一个人,也许最快的途径就是从衣服开始。

导演为了收音,甚至不允许在片场开空调。灯光师、收音师、群演、被一大群人围在正中间,房间里大家都紧张的不敢出声,温度却一点点默默往上爬。

身体突然毫无预兆地罢工了。台词才说到一半,猛然就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对面的演员倒显得比自己还震惊,胡先煦彻底倒地之前,眼前就只记得对方演员锁骨以上那一颗小小的黑痣。黑痣的主人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嘴,脖子的肌肉牵扯着经脉,小痣就刚好落在那一条鼓起的筋上。

 

真好看啊。

 

直到后来很久,两个人一起接受采访的时候胡先煦才第一次听到当时对手演员那一刻的心情。他说他记得很清楚,看到胡先煦从玻璃门上滑下去,他心里很慌张,却因为导演没有喊卡而不知道到嘴边的台词应不应该继续说下去。

对手演员叫作郝富申。

 

-3-

 

在片场昏倒的事情到底还是引发了不大不小的骚动。很难说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还是害怕承担责任,总之剧组的关心程度上升了不少。

但好死不死,仍是因为闷汗太多,头发里开始长疹子,一挠就渗出一片血来,看着都吓人。又痒,又挠不得。只好忍着。

胡先煦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演戏,不停的从一个角色到另一个角色地游走。饶是经验丰富如他,也从没有在剧组遇到过这般窘态。原定的跳湖戏只好一拖再拖。

因为这个,导演只好把他和郝富申的对手戏提到了前面集中来演。

 

郝富申演的角色叫俞亮,天才少年棋手,被自己饰演的时光打败过,被时光追赶过,也为了不被时光追赶上拼命努力着。时光和俞亮,就像是被动语态左右两端的词语,被紧紧地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了一起,少了任何一部分都不能成立。

胡先煦有时候觉得自己反而更像俞亮。俞亮说从小就和比自己大很多的人下棋,习惯了在大人堆里一个人默默长大。俞亮遇到的第一个同龄人的对手就是时光,从此开始了他们互相纠缠的漫长岁月。胡先煦呢,从小就在片场长大,甚至很多时候自己是片场唯一的小孩。其实他又很知道怎么去赢得大家的欢心,因为是小朋友,所以任性一点也没关系。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成长经历让他变得更不好相处了,有人因为他看起来的幽默和热情吸引,但时间一久却又被他稍微展现出来的一点点真实的自我刺伤,因此渐渐疏远。自己不是一个好的择友对象,这件事他看的很清楚。有时候明明比谁都更渴望别人的陪伴,却更怕自己会伤害到他人。

 

郝富申大概有些地方又很像时光,但很多时候又不像,他说自己闷闷的,其实私底下要笑就笑,要闹就闹。他笑起来嘴角弯弯的,有像小猫一样漂亮的弧度,眼睛呢,总是定定的看着说话的对方。有时候他衬衫的领口敞着,就能看到锁骨上方那颗小痣,笑起来的时候也会跟着皮肤微微起伏。其实靠近一点看的话,郝富申下巴上还有一颗更小的痣。有时候妆浓一点就会被盖住的小小痣。不知道为什么,胡先煦对这些地方记得格外清楚。也许是因为郝富申的眼神太定也太深邃,对戏的时候胡先煦总想避开,眼神就落在了这一两颗小痣上。胡先煦看不到的是,每次他把眼神移开落在小痣上的时候,他自己的手就会无意识的摸一摸自己的耳朵。次数多了,就好像成了一个小习惯,一个无关痛痒的小习惯。但胡先煦也不知道,那样的注视到底是给时光的,还是给自己的。

 

-4-

 

胡先煦受不了这样一眼不眨的注视,于是拿出自己最擅长的胡搅蛮缠式的伪装,他在剧组里到处传播郝富申是AI的搞笑人设,并扬言说自己每天要收集一个郝富申是AI的证据。有采访问到郝富申他就一个劲的说这个,有宣发提到郝富申他就说他像从机器人逐渐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反正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件事情,连郝富申本人也没有什么反抗。他又觉得有点烦,就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明明用尽了力气,对方却没有一点回应。胡先煦其实不敢主动和郝富申讲话或者聊天,对于他来说这种形式的互动好像目的性太强了,他自己就很讨厌那种充满目的性的交往。做演员只要在导演规定好的框架里演绎分寸感和尺度,而当他做回自己的时候,他却最不知道要怎么去把握这些距离。他也期待郝富申能给自己发一条,“喂,你干嘛说我是AI啊”,毕竟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创造了一个可以打开话题的契机了。他想起以前同剧组的另一个同年龄的演员,每次下戏都有上千条消息等着回复,自己却几乎没有这样被消息轰炸的时候,孤单的时候也不敢随便找人倾诉,生怕打扰了别人的生活。

 

从小大家都说胡先煦是个有天赋的好演员,他最擅长扮演的其实反而是插科打诨的狮子座胡先煦。在剧组过生日不是第一次,但这一次生日过完,他就正正式式告别十八岁了。听起来虽然还是很小,却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感觉到自己要长大了。剧组也忙活着给自己组织生日,办了场像模像样的生日会,粉丝举着“少年亭亭,无忧无惧”的手幅守在剧组外,胡先煦看到了还是会觉得承受这一份热爱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同剧组的演员们也纷纷录制了生日祝福,“胡先煦顺顺利利”,“胡先煦以后也要加油”,“祝胡先煦生日快乐”,胡先煦一个一个视频看过去,大家的祝福此起彼伏地回响在空荡荡的酒店房间里,“时光,生日快乐”,郝富申的生日祝福夹杂在一众胡先煦生日快乐里显得突兀又违和。

也许新人演员就是这样吧,想演好一个角色就把自己变成那个角色,体验派的做法迟早害死人。

 

没过多久,有个杂志来录物料,要求郝富申和胡先煦能一起互动,好在后期宣发的时候可以用。问及郝富申对时光的评价,胡先煦也有点紧张,只听到郝富申说“少年亭亭,无忧无惧。” 

 

啊,少年亭亭,无忧无惧。

郝富申,你到底知不知道谁是时光,谁是胡先煦?

 

-5-

 

事情发生转机是在俞亮杀青那天。

那场戏俞亮追着不再下棋的时光,对着他说“这是1997年你给我的那块表”又说“我设想过很多个终点,可你告诉我眼下就是了,我接受不了。”还是那双一眨不眨的眼睛,还是那样弯弯的嘴角,只是这样正大光明的对视,大概是最后一次了。郝富申杀青了。导演喊卡的时候胡先煦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也有个俞亮在说话“眼下就是终点了”,好吧。

也许是最后一场戏情绪太过饱满,郝富申看起来还没有从情绪走出来。

胡先煦走过去又像往常那样插科打诨般的用右手勾住郝富申的脖子。

“哥们别愁了,今天就杀青了,你可算是能好好休息了,我还有两三百场要拍!累不死我!”眼睛稍微往下撇一点儿,就能看到藏着毛衣领子里的那颗小痣,胡先煦觉得心里有点痒,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耳。

“夏天都过完了,时光和俞亮的故事就结束了,你说对不对?”

郝富申,你为什么看人的时候总是要盯着别人的眼睛?

“嗨,咱们演员演戏,不就是这样嘛?奔赴别人的人生呗,这个结束了还有下一个。他们都在平行世界里好着呢,哪有什么结束不结束的?”

完了,这次胡先煦不用看也知道郝富申歪着脖子盯着自己看,现在他们的距离近的连郝富申的呼吸都能吹进胡先煦的耳朵。好痒。

“我们在下一盘棋吧,虽然我的水平挺臭的,但是感觉以后可能都不会再下棋了,所以最后一盘棋想和你下。”

“行啊,你小子找虐呢,看我怎么办你!等我这场戏拍完就去你房间找你!”胡先煦说完话就赶紧把手收了回来,仿佛一开始就不应该做这样过于拉近两人距离的动作。

 

等胡先煦也收工回到酒店,郝富申看起来已经被工作人员拉着喝了一轮杀青酒了,脸红扑扑的,但还是看起来乖乖的。像第一次发现小猫也会打喷嚏一样新奇。

“喂,你这样还能下棋吗?本来就菜,别到时候说我欺负人啊。“

“为什么不能?反正我们又不比输赢,只是一个纪念罢了。”郝富申边说边摆起了那个写着“Akira”的棋盘,细心地替胡先煦放好了棋篓。他们俩都是左撇子,乍看过去就像平时剧里摆的没什么差别,只是剧里的摆设是为了两个右撇子准备的,郝富申却特意摆成了适合他们自己的位置。就像照镜子一样,镜子里能看到自己,但看到的又根本不是自己。

 

胡先煦也有过一刻的迟疑,不知道郝富申摆出这样的棋局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下最后一盘棋到底又有什么意义,他们是演员,不是棋手。想到这里胡先煦又有点生气,讨厌别人在自己身上看另一个人的感觉。棋越下越乱,最后居然输了。

“输了输了,不下了,就这样吧,咱们是演员,不是棋手,下得差不多就行了。”

“嗯,你说的对。”郝富申的眼神没离开过棋盘。“这个棋盘送给你好不好?”冷不丁的,郝富申又说了一句。他说话一向如此,话不多,但是总是掷地有声,声音浑厚听起来像中年人,和他的外表一点也不搭。

“我不要,以后也不会下棋了,留着它干嘛?”

胡先煦不明白,角色就是角色,演完了一个还有下一个,没有哪个角色值得一遍又一遍得回忆个没完。

“你不要我自己留着。”郝富申这才抬起头看他。好像觉得胡先煦有点莫名其妙。

“不要。你留着就留着。”胡先煦倔完又有点后悔,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下这样尴尬的氛围,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明明插科打诨是自己最得心应手的角色,只好无奈地舔了舔嘴唇。

“你看起来挺累的,要不我先回去了?”胡先煦想了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

郝富申没有说话,就看着他,长长久久地看着他。运动是时间行进的表现,如果始终保持静止,也许时间就停了。

 

“我在想是不是我不回答,你就会改变主意。”郝富申居然笑了,小猫一样的嘴角又出现了,笑意从嘴角出发,一直蔓延到眼角。他又忘记眨眼了。胡先煦感觉郝富申的眼睛湿湿的,像他们在剧组一起玩过的青苔一样,又湿又潮,像八月杭州的雨天,一不小心就烟雾弥漫。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胡先煦的脑海里没头没脑得响起了王菲的这句歌。胡先煦试图想起来这首歌的名字,可是怎么努力也想不出来,他有点跟自己置气了。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胡先煦哼了出来,“郝富申你听过这首歌没有?突然想不起来了就贼难受。”

“你真以为我是AI啊,问什么就马上能告诉你。”郝富申一边说一边拿起了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刚刚下棋下了许久,都没注意天早就黑透了,屋里没开灯,郝富申的脸就在手机屏幕光赢里一下亮一下暗。看起来好不真实。

胡先煦坐到他身边看一起看郝富申的手机,两个人头贴着头,近的能感觉对方身上的温热。胡先煦心想,我现在侧过头去会不会碰到他下巴上的那颗痣。

“是这个吧?”郝富申点下了播放键,王菲旖旎的嗓音就从手机音响里钻了出来,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头仍聚满密云/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

仍可反映你心/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

我都捉不紧/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窗外开始下雨了,十月的杭州还下雨,好像并说不上是很平常的事情。雨点起初很小,落在酒店的窗户上凝成小小的一个点,一会就结出了一层雾气,很快,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空气里的湿度一下陡然上升,而两个来自北方的男孩,在杭州的雨夜里头贴着头依偎着,一遍又一遍得听着这首来自1997年的粤语老歌。也就是那一年,小亮收到了来自小光的那块手表。

 

“历史在重演这么烦嚣城中/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

 

然后,天就亮了。要告别了。

 

-6-

 

2020年开局乱的一团糟,胡先煦好久都没有工作可以接,天天呆在家里闷着。没再和什么人联系,这一年行过半,棋魂要上线这件事才算正式定了。

为了宣传新剧,胡先煦和郝富申难免还是要碰头,却又默契得什么都没再提。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故事如果没有开始,又谈何结束呢?

 

记者问的问题都不怀好意,什么和郝富申拍对手戏有没有激情四射的感觉啊,什么两个男生手拉手会不会尴尬的,胡先煦心想洪河不是还亲我来着,你们怎么不问。

回答当然不能这样答,他只好说一些,俩老爷们牵手怎么了?同性之间当然是友谊啦之类的无聊回答。

只是手还是在想起那个人的时候会忍不住摸摸耳朵,做出这个动作已经近乎出于习惯,胡先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摄像机却如实都记录下来了。

 

11月的时候两个人一起上了一个直播,一方面是宣传新剧,另一方面也是现场看围棋比赛。主持人在解说比赛实况的时候穿插着问俩人拍戏时候的趣事,面对这些问题,胡先煦早就轻车熟路,避重就轻得答一些玩笑话。郝富申倒是很认真,把自己怎么塑造角色的心路历程,和对俞亮这个角色的感情仔仔细细地答了个遍。

“我自己留了一套棋盘,但围棋是两个人的,可能那个人并不在身边,有时候还会回忆起那段时光,那个夏天。”明明没人问,郝富申却一个劲得回答个不停。

胡先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逃跑就行了。逃跑又不是十八岁的特权。

 

又过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两个人参加同一个时尚活动。年末各种红毯不断,但都和他这个三线小演员没有太大关系,更别说被粉丝戏称素人的郝富申了。但还能在这样的场合遇到,也是胡先煦没想到过的。

其实,也不是刻意不见。胡先煦想,如果在后台遇得到的话,打个招呼的情谊还是有的。活动虽然比不上那些每年常驻热搜的活动那么大,却也有大大小小好几十号明星。郝富申出场顺序比胡先煦早得多,两个人在后台也没机会遇到。偏偏主办方又把自己的位置和老熟人安排在一起,经纪人又说领完奖就和熟人一起吃个饭吧,人家比你火得多,不要不识抬举。胡先煦想,既然在后台没遇到,那也许这就是天意了,该怎样就怎样吧,我的生活不是只有他一个郝富申。

其实说来说去,只是想逃跑罢了。好多事情一旦切开一个口子好像就会收不住,所有的感情会从那里一下子倾泻而出,胡先煦没法承受那样的情绪泄洪。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敢碰。胡先煦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跑吧,别回头。

他又想起十八岁那年换掉的那两张牌,一张是相濡以沫的恋人,一张是伯乐,他想自己早就替自己做了决定。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岁值寒冬,即使十二月的北京已经落雪了。杭州也还是会不咸不淡地飘着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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